谁给时间做了手脚?
谁给时间做了手脚?
年少习文,常常是为赋新词强说愁。比如“光阴似箭,日月如梭”“时光如白驹过隙”之类的句子,随意引用,不知深浅,像在说顺口溜儿。
实际情形却相反,过去,人们基本上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歇,遵循着有规律的农耕作息,生活节奏仿佛过去西方人用来测量时间的沙漏,按部就班,匀速运行。
那时候,无饭局、无夜店、无电视,更无互联网,日子平淡,时间缓慢。一年中最大的兴奋点就是过大年,可以贴春联、包饺子、放鞭炮、穿新衣。说起21世纪,那简直就是远在天边,虚无缥缈,遥不可及,只属于人们的一种遐想。
近日某晚,翻着闲书,我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到2012年的挂历上,心头暗暗一惊:神不知鬼不觉,我们竟然已在21世纪生活了整整十二载!这个过程,我们从“上个世纪”一路走来,谁都想不起时光是如何溜走的。
过去听老辈人讲当年打鬼子的往事,觉得八年抗战,实在漫长,而今来看,区区八年时间又算什么。看20世纪90年代春晚小品,有几位故去的笑星令人印象深刻,你能想象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待了多少年吗?牛振华十六年,赵丽蓉二十年,洛桑则是二十五年,而重温他们的演,竟有如观看昨天的影像。
唏嘘之余,这才对“光阴似箭,日月如梭”,多了几许锥心切肤之痛。
一些智者早就注意到了时间变快的问题。作家韩少功在十年前曾谈道:“安定和舒适加速了时光,缩短了我们的生命,是一种偷偷的掠夺。……雷同的日子无论千万也只是同一种日子,人们几乎已经不能从记忆中找出任何图景或声响,作为岁月存在过的物证。”
他认为,人只有让永远处于“被激活”的状态,深切而饱满地看到、听到、嗅到、品尝到、触摸到生活中的实景实物,让感官充家万户;闪恋、闪婚、闪离不需要理由。过去,人终老在一个单位稀松平常,而今若无辗转数次的“职场历练”便遭人白眼。
现代人如陀螺般被时间的鞭子抽得团团转,停不下,收不住,慢不得,凡事皆要求快捷、便利,恨无分身术,谁都渴望用最短时间谋求最大利益,放手一搏,立竿见影。
于是我们无可救药地成了“时间控”。为了榨取时间,各类“提速”应运而生,汹涌而至,全面开花,无孔不入:诸如招商引资、土地开发、项目规划、乡村城市化、股市扩容、房贷审批、生产流水线、转基因食品、手机研发、升学考级、早期幼教、火车、电脑、高铁、宽带、微信……五花八门,铺天盖地。
更刺激的说法叫“极速运动”,玩的就是心跳。方方面面争先恐后,疲于奔命,不计血本,不顾后果,必然造成欲速则不达、滥竽充数、粗制滥造、浮夸成风、种种天灾人祸也在同步提速:田野破坏、生态恶化、环境污染、资源透支、伪劣盛行、高碳加剧,以至于恶性循环,后患无穷。
试想,本该平缓、匀速流淌的时间之河,却骤然间满是湍流漩涡,惊涛骇浪,该有多么可怕。
16世纪的意大利诗人亚里奥斯图曾感叹:“一个无知的人,在空闲时是多么悲惨啊。”时间变快,正在造就出越来越多“无知的人”,他们不仅退化了亲近大自然的能力,更无可救药地被绑在失去刹车的时间战车上,身不由己,只能轰然前行,不知所终。
我们对时间的过度纠缠和透支,把生活被简化为不断提速的状态,日子就会像一匹脱缰野马,险象环生,危机四伏。本雅明曾在《单行道》一书中为人类生活勾画了一条单方向行驶的车道,并以此警示世人。
我忧虑的是,一旦把疯狂提速与单行道融为一体,必然是一条人类自我毁灭的不归路。其实,我们所竭力追求的东西,往往远超出自身的生存必要,更多的则属于奢求所需,地球和大自然是有定速和定数的,幸福的归宿并不需要以时间变快为代价,明白这样一个简单事实,意味着“低耗能现代化”是可行的,意味着尊重时间规律,或许为时不晚。
本文摘自《阅读是最好的独处》,作者:黄桂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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